第95章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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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翻过这一页总有新的事, 很快, 这些议论也消失了,仿佛世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个人。
  人死了, 一切都不存在了, 生前再如何名声显赫,再如何炙手可热,那都是生前的事。人死了,都是葬在同一块土地上。赤条条来,赤条条走。
  今上仁心, 许家未成年男丁免于斩首,和女眷一起流放到黔州。女眷中有一个人, 却没有走。
  是许雪妗。
  她留在了京中。
  天气变冷,路途遥远又要过山,许尽霜的儿子许世亭才九岁, 却已经很懂事,一路上没有哭闹, 磨破了鞋自己用棉布垫了一声不吭继续走, 等夜里围着火取暖的时候脚指已经烂得不成样子。他趁着别人睡觉的时候爬起来脱掉袜子,袜子和肉粘在一起,拉下来疼得直掉眼泪。
  “三叔。”
  许庸平披了外衣起身,坐在他身边, 说:“三叔看看。”
  他帮许世亭把脓包里的水挤出来,上了药粉,包好:“鞋底坏了怎么不说?”
  “姐姐们都已经很累了,母亲也是。”许世亭忍着眼泪说,“世亭不想让她们担心。”
  许庸平:“有什么事可以跟三叔说。”
  许世亭抱着膝盖,没忍住悄悄看了他一眼。青年和他一起坐在烧得旺盛的火堆边,神情平静,让人有靠谱的感觉。
  许世亭和这个三叔接触不多,他和自己的父亲许尽霜接触的其实也不多,许尽霜死了,午门斩首,他没有父亲了,母亲一直哭一直哭,说是三叔害了他们一家,哭干了突然改口:“是你父亲害了你三叔,你父亲犯了错,你不要记恨你三叔,他这些年过得也不容易。”
  许世亭不是小孩了,他印象里的父亲会喝很多酒,醉醺醺回家会打他和母亲。他有自己的判断和思考能力,不是一个小孩子了,因此他郑重地说:“犯了错就是要受到惩罚,三叔没有做错。”
  许庸平揉了揉他的脑袋,说:“去睡吧,明日一早还要赶路。”
  许世亭没有去睡,问:“三叔睡不着吗?”
  许庸平对他说:“总会有睡得着的时候。”然后又说,“去睡吧,明日给你买一双新鞋。”
  许世亭知道对方不在流放的名单里,路途太远又都是老弱妇孺,对方才跟来。有一次他私下听到自己母亲和姑姑说话,说许庸平还护送他们到黔州,算仁至义尽了。
  他已经辞官,和他们一样,什么都没有了。
  “我去睡了,三叔也早点睡。”许世亭懂事地从地上爬起来。
  一路算不上太平,风餐露宿。这天下雨,他们找到一户心善的农家,得以借住在他们的杂物屋里,杂物有东西两间屋子,其中西屋屋顶漏水,女眷们都挤在东屋,许世亭抱了一卷草席自告奋勇说要跟三叔一起睡,他母亲犹豫了一会儿,看着挤满人没处下脚的冬屋,把稍厚内里镶了毛的外衣递给他:“你去吧。”
  许世亭抱着草席去到西屋,漏水的地方放了一个木盆,接了小半的水。他终于觉得局促,站在原地讷讷:“……三叔。”
  湿柴点不燃,冒出来的白烟呛人。夜里刮风,冷得人发抖。许世亭后知后觉自己往后要过这样的日子了,祖母母亲和姐姐妹妹们不在身边,他裹着自己尚存一丝暖意的外衣,想起一路的颠簸和心酸,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。
  “……哭什么。”许庸平用力盖上了漏风的木窗,用木板拦在豁口处。
  许世亭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地说:“我们以后都只能住这种地方了吗?”
  光线很暗,他从出生起就备受宠爱,夏天不热冬天不会受冷,不知道天底下会有这么严酷的天气,很多东西他没有见过,不能理解。
  许庸平望着窗外飘进来的薄雨,对他说:“你父亲……”顿了顿道,“和我的父亲,我父亲的父亲,他们让很多人过上这样的生活。”
  许世亭在黑暗中重重抽噎了一下。
  但是许庸平又温和地对他说,“人不会一辈子都过同一种生活。”
  许世亭毕竟是小孩,红肿着眼睛相信了。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,四周不是静悄悄,有各种声音,牛哞哞叫的声音,鸡叫声,雨水打在破败窗棱上的声音,滴落在木盆里的声音……他越来越睡不着,不自觉地靠近身边唯一的大人,借以获取零星的安慰。慢慢慢慢他睡着了,呼吸声轻轻的,让许庸平回想起躺在自己身边的另一个人。柔软的,依赖的,全身心信任的。靠在自己胸口时像一只皮毛还未长全会露出粉粉肚皮的幼兽,肚子给人摸,哪里都给人摸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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